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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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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山間尖嘯的風灌進祝修明寬大的袖袍裏,他的腦子倏然清明。眼底烏黑一片加上他蒼白的臉色就好像唱戲的戲子,誇張又引人註目。

祝修明自嘲一笑,他苦笑著搖搖頭,最近真是被豬油灌了腦子,居然回去擔心一個濫殺無辜的官員。

他扭頭望向那高高的山巒,上面光禿禿一片,本是茂密的叢林現在卻是無比荒涼。他身形有一順間的晃蕩,好像承受不住一樣。

山腳下是一排排的士兵,祝修明攥緊了衣袖,神色不明,而後又緩緩向山上走去。

此時的京畿是熱鬧一片。

前兩天剛下了一場大雨,細如針尖的雨滴覆蓋了整座宏偉的皇城,細雨洗滌了青石板,留下的是雨後的彩虹掛在天空。不論是客棧酒樓,還是湖上泛舟,亦或是青磚紅瓦,透露出勃勃生機。

番邦三個小族對晉國俯首稱臣,每過五十年來朝進貢一次。那壯觀的場面氣勢趙浮只聽長輩說起過,她沒見過,對此還是抱有好奇的。

程粵聽趙浮沒見番邦進貢,打了個比方,他道:“這場面就好像你去求佛一般,平常不露面,等固定的節日到了意思意思,那道理就好像我給你錢,以後你還得護著我。”

這話聽得趙浮眉頭直跳。

“歪理。”她心裏暗道。

程粵來了興趣,他不知從哪裏翻出一張紙來,手裏拿著毛筆,那墨盒裏的墨早就幹了。他擺著架勢先磨了墨,趙浮用的墨都是最劣質的,一股窒息的味道傳來。

惹的程粵嘴角直抽,他又是嘲諷又是好笑,“你這摳搜的模樣便是連筆墨也用不起了嗎。”趙浮環胸擡擡眉毛,她一攤手指了指自己一貧如洗的酒館。

“若不是這是死過人的房子,我還不買呢。”趙浮笑了笑,那樣子就好像是占了什麽便宜,這副樣子逗樂了程粵,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。

“嘖,看夠了嗎!”趙浮好笑地說,她伸出手打了個響指,那清脆的聲音讓程粵回過神,他不惱不羞,笑吟吟地說:“看不夠。”

就在趙浮的扇子要落在程粵後腦的時候,他驀地挺直了腰板神色嚴肅,“我要作畫了。”可是翹起的嘴角怎麽也停息不下。趙浮就湊在程粵身邊手裏舉著那把扇子,時不時落下去輕輕敲一下他的頭。

“看,這就是進貢圖。”程粵眼角上揚,得意地瞟了一眼趙浮,那樣子宛如一個完成作業的孩子向家中長輩討要讚揚。

趙浮一點不吝嗇,她拍了拍手,“哇”了一聲,不過看在程粵眼裏,到底是有些浮誇,他癟癟嘴,“算了,別誇了,你太假了。”

“嘖。”趙浮拿扇子敲了敲他,“要求忎多。”

紙上寥寥幾筆就勾勒出皇城的輪廓,濃淡相間,瓊樓玉宇都在上面呈現,觀這小小一張紙,便可一覽皇城宏偉浩蕩,從紙張中透露出古老與肅穆,連甍接棟的房屋拔地而起,高聳入雲。

趙浮一瞬間就被帶入到了莊嚴肅穆的皇宮,紅黃相間,金塊珠礫閃爍其間,絲樂之聲聲聲入耳,漢白玉石的光潔地面上跪著許許多多的宮人。

金鑾殿上觥籌交錯,談笑聲不絕入耳,靡靡之音在殿上彌漫開來。

而皇城的紛亂交錯的街道上是人山人海,各種奇裝異服被人圍觀。

一聲輕笑入耳,溫熱的呼吸聲噴灑在脖頸間,一瞬間趙浮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,她飛快擡眼看了一眼湊到她身邊的程粵。

面上雖是尋常,但是眼尖的程粵看見她耳尖紅紅的。

“好看嗎?”程粵問。

這話不知其意,不知是問他的畫好不好看,還是問他好不好看。趙浮的心跳快的如同打鼓,她略有些慌張地扶住了把手,身體略微後仰,嫣紅的眼角下看,睥睨著程粵。

“不錯。”趙浮假裝鎮定地答道。

案桌上拿小小一盞油燈晃了一下,程粵彎著嘴角右手掃過油燈,屋子便全部暗下來。

他咽了咽口水,垂著眼,漆黑一片的屋子裏帶著幽微的暧昧。程粵像狗一樣一邊用鼻子嗅一邊靠近趙浮,不服輸的趙浮幹脆按著程粵的雙肩禁錮住他,主動湊上去。

她張開嘴巴,潔白的貝齒輕咬程粵的喉結,旋即放開他。

程粵楞住了,脖子上殘留的溫度昭示著什麽,他眼神幽黑,像是一塊黑曜石能夠將人吸進去,宛如漩渦。

門外淅淅瀝瀝大雨打落了院子裏的花,幾片花瓣落到泥土之中,越來越大的雨滴撞上門窗。

到了那一日,皇城裏的居民都早早起床。

程粵一早就拉起趙浮,他手裏拿著不知從哪搞來的頭油和胭脂水粉,樣品之多讓趙浮忍不住嘖嘖稱奇。

畢竟她從小到大都未曾有程粵帶過來的多。

那些東西整整堆滿了她的桌臺,不僅如此,樓上程粵的隔間裏還堆放了不少,頭面什麽的擺的到處都是,著實是誇張。

“啊這,也用不著這麽誇張吧,我就一張臉一個頭,哪裏用得著這麽多。”趙浮都有些佩服程粵了,這廝神不知鬼不覺藏了這麽多的東西,不過看著滿滿一堆她還是感覺頭皮發麻。

看了看程粵修長的手指,青蔥玉指用在一個他的手上是毫不誇張。

“我心裏有數。”程粵自信地說道,他的眼睛在妝臺上掃視一圈,玉白的手腕上還圈著頭繩。

趙浮身體一震,小心翼翼地問:“你……給我上妝?”

還未等程粵開口,趙浮就一副極為害怕的模樣,擺擺手連忙道:“這等小事怎可勞煩大人親自動手!您這手用來指點江山還差不多……”

哪個女郎不愛美呢,就算如今趙浮整日一身素衣,但是她堅信自己打扮打扮也是美人一個,可不敢將這幻想破滅在程粵手上。

程粵啞然失笑,他的眉眼都舒展開來,那樣子看著倒是有貴家公子的模樣。程粵骨相極富美感,面相又是陰柔和淩厲的結合,若是放松下來,便會有如沐春風般的感覺。

“女郎寬心,小人手藝還是不錯的。”

趙浮半信半疑,但是她還是靠在椅背上任由程粵上妝。不得不說,他的手法很不錯,輕柔的都快讓她睡著了。

“好了。”程粵說。

趙浮眨眨眼睛,銅鏡裏的人也眨眨眼睛。

她轉過頭,面無表情地豎起大拇指,“程大人好手法。”這話並不是諷刺,程粵的技術比趙浮想象的要好得多,甚至比她自己上妝還要好。

程粵伸手想要揉揉她的頭,但是看見方才給她紮的發髻就收回了手。

“走吧,出去看看。”

外面盛大的場景難以用言語描述,程粵也繪畫不出人潮的十分之一。喜氣洋洋溢在每個人臉上,盤旋的微風從天際深處而來,拂過每個人。

趙浮和程粵並肩而走,袖子貼著袖子。他們走在人群之中,羞怯的女郎和俊秀的郎君順著人潮往前,他們慢慢被落在了最後。

手心裏出了汗,程粵拉著趙浮的袖子,靈活的手滑進她的袖子裏拉住裏趙浮的手。趙浮擡眼輕飄飄看了他一眼,眼神裏是說不出的好笑。

程粵眼睛亮晶晶的,大道上騎著高頭大馬的外族人,他們在馬上表演,吹著號角,渾厚的聲音傳出千裏,趙浮低下頭低低笑了。

又一隊人馬走過,那些高鼻鷹眼的外族人手裏拿著籃子,突然將裏面的花瓣灑向天空,花瓣一片片落下,有的女郎驚呼出聲。

程粵一身白衣如畫,他臉上戴著揭面,那張面皮好似與他融為一體,但其實又棱角分明。在這一場花瓣如雨之中,程粵將頭上的玉冠折下,那碧玉的顏色清澈透明,在程粵手中煞是好看。

一頭青絲傾瀉而下,黑發如墨,唇紅齒白的少年披散著長發,軟軟的發絲拂過趙浮的眼。淡粉的花瓣從天而下,落在了他的頭上,宛若是畫中人。

他的雙眼清澈,趙浮倒映在程粵的眼睛裏。

那小小的一個玉冠被他托在手中,程粵往前伸了伸。

趙浮不知所以,但還是懷疑著伸出了手,她攤開手掌,掌心的紋路清晰可見,然而更加顯然的是陳年舊痕。

在盛大的歡呼聲中,程粵把那玉冠放在趙浮手中。

“這是我母親在我弱冠之時送我的玉冠,現在它是你的了。”程粵的表情有些怔然,那可能是一個少年人長途跋涉後的釋然,又或許是懷揣純真的最後一樣物品。

你不知道的是,這也是我母親的遺物。

但是我遇見了一個姑娘,她是我心心念念,緊擁在懷中的姑娘,此後的風霜雨雪,我將築起高塔,免你刀劍如光。

眼睛裏的光慢慢迸射出來,趙浮接住從天上掉落的花瓣。

她將這片花瓣放在程粵嘴上,閉眼吻了上去。

不需要,你築的高塔用來安放你的母親,我將穿戴盔甲,與你共飲風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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